梅小我半個月，兩家又離得不遠，自然比旁人親近了不少，自小就是很要好的朋友。只是長大後，因為各自有著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，所以稍顯疏離了些。但每次見面時，曾經共同擁有過的記憶還是很快能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。
梅是個苦命的孩子，母親在她不滿五歲時就去世了。梅自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。梅有著一大群的叔叔和姑姑。因為母親去得太早，所以備受家人的偏寵。而我則不同，家裡人丁不旺，相對來講受到的愛會少一些。所以年幼的我總是羨慕有著眾多愛包圍著的梅。雖然失去了母親，但家人的關愛使梅的個性發展很正常。梅是個愛笑的人，原本一件我只是咧咧嘴就能過去的事情，梅就能笑得前仰後合半天。
到了梅八歲那年，父親為梅娶來了一個新媽媽。在我模糊的記憶裡，新媽媽很漂亮，很優雅，比梅的親生母親好看許多。我曾真心的為梅有了漂亮的新媽媽高興過。可就是這個看似比親生母親好許多的女人改變了梅的命運。自那個女人進門後不久，我漸漸發現梅不愛笑了，甚至經常偷偷地哭。梅是個有心的孩子，很少對外、包括我在內提及家中的事情。但我的潛意識裡是知道的，這個家庭一定正在上演著童話裡白雪公主和繼母類同的故事。
我和梅共同擁有的記憶截止到初中畢業那年。我上了高中，梅的學習生涯卻畫上了句號。不久後，梅就去了一個服裝廠上班。再不久後就聽說梅交了一個男朋友，是我們初中的同學。那是一個很不起眼，在我看來還有些陰鬱的男孩子。總之，我是不太喜歡的。但特殊家庭裡成長的梅可能太需要溫暖了，竟然死心塌地的愛上了他。那段時間梅像所有戀愛中的女孩子一樣，渾身的每個細胞都充滿著快樂，梅又愛笑了。梅的快樂持續了沒多久，因為那個男子子又有了別的心儀對象，與梅分手了。梅用情太深了，多次挽回不成後，梅竟然瘋了。梅生病期間我去看過她。那天她剛剛發完病，被父親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關在了屋裡。我從窗外看見梅，散亂的頭髮貼在蒼白的滿是汗水的臉上，一雙空洞的眼睛無目的地在屋子的各個角落裡逡巡。當她的目光透過窗戶從我的臉上掃過時，突然露出了希望和乞求的火焰，我的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。梅的父親大概看我太難受了就試著給她把綁著腿鬆開。誰知剛解開捆著腿的繩子，手還捆綁著的梅就以常人無法想像的速度和力量衝出了家門。我和她父親還沒反應過來，只是本能地追了出去。梅跟著從門口駛過的一輛汽車狂跑，嘴裡還大聲喊著已經分手的男友的名字。由於手還被捆綁著，無法平衡身體，梅跌倒又爬起了好幾次。她父親在前面追，我則手裡提著一隻梅從家裡穿出來的，跌倒時甩掉的脫鞋茫然無措地站在那裡，看著前面一對拚命狂奔的父女倆。幾年後，這幅畫面都像惡夢一樣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。
後來，聽說經過梅父的多方求治，梅的病終於穩定了，重新回到了單位上班。
再後來，梅結婚了，又有了兒子。我以為自此梅會平靜而又幸福地度過這一生。
上週末，我在離母親家裡不遠的地方又看見了梅，卻已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梅了。據說是丈夫有了外遇不回家，梅又發病了。跟上次不同的是梅不再鬧了，很安靜，只是完全不認識人了，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認識了。當我叫她時，她一點反應都沒有，自顧自地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。我記得上次發病時，她看我的眼神裡還有乞求，有渴望。這表示至少她的內心還有著強烈想做的事。可這次，她的眼神裡什麼都沒有了，她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，一個任誰也走不進的世界。
不是說「梅花香自苦寒來」嗎？不是說「梅花經霜色愈濃」嗎？可我認識的梅苦得太久了，終於沒能經受考驗再次吐露芳華。在這個最應該嬌艷的季節裡，一朵苦水裡泡大的梅花謝了！ |
